前几天,院里发动我们大家寻人,寻找一个病人的家属。有的人会很奇怪:大夫护士去找一位家属?确实是这样,因为这个病人没有家属。
这个病人被送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严重的车祸,将他的头骨撞成几块。到医院的时候,看到这个头骨,谁都认为活不了了。
由于是路人在草丛里发现了他,他身上有没有可证明身份的东西,只能先按无名氏接诊。人命关天,即便没有家属,先救命要紧。于是,这个无名氏A就被推进了手术室。A的意思是,如果再来一个无身份的昏迷病人,则排序为“无名氏B”。
到手术室里,更让人心里没了底。尽管我们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车祸伤,但像这样严重变形的脑袋是第一次见。由于已发生颅脑损伤,水肿让他的头部更大了。从正面看过去,脸就像一张大饼。从侧面过去,脑袋略比正常人扁一点。可想而知,当时的撞击有多么惨烈!
由不得多想,尽快开颅是救命的关键。
给这样的人做麻醉,也是需要勇气的。想一想,头变形那么严重、打开嘴都是血。如果不用吸引器把口腔清理干净,根本看不清正常的组织结构。
说实话,每次麻醉的时候都在想:这个人还能活么?虽然是唯物主义者,但此时也在为这个病人祈祷。
经过3个小时的手术,可算把颅内损伤的脑组织处理好了。期间,我看到神经外科医生把碎裂的脑组织清理出来的时候,心里真的一点底都没有。我们这个脆弱的大脑,轻轻撞击都可能损伤记忆了,何况这么大的伤!
3个小时,虽然看似不长,但期间也是惊心动魄。打开硬脑膜的时候,血压如期的使劲往下掉。还好我们早有准备:经过大量的输血、输液和升压药,血压终于顶住了。看到血压稳定了,我才有时间瞭一眼他们手术的情况。
术后,这个病人自然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临送走他的时候,我还在想:看面相,他也就30多岁,家里应该有老婆孩儿。她还那么年轻,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即便他能活过来,也很难说能恢复劳动能力。带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和护士一起把他送进了监护室。
手术后,摆在各个科室的一个共同难题出来了:因为没有家属,没办法收费。
有的人会说,病人都这么惨了,能不收就不收吧。
虽然我们作为医护可以这么想,但医院规定:只要出现跑费、漏费问题,费用由相关科室承担。
有时想想,也能理解医院:不收费,拿什么给大家开工资?谁都要养家糊口啊。
一天、两天……,一连几天都不见家属踪影。大家心里凉了半截,以后家属肯定是不能来了。手术麻醉费倒是没多少钱,可重症监护室的费用可是一般人承受不起的。
没办法,医院想了一个办法:让所有员工发布寻人信息。不管怎样,找到家属再说吧。
终于,在一个星期后,有人说家属找到了。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们真的是非常高兴。一方面,可以把病历写的正常一点了,不用整天无名氏A了;另外,住院费或许就能解决了,不用担心月底被扣钱了。
然而,当大家见到这个家属的时候,大家心里最后的半截也凉了。原来,这个家属蓬头垢面的,一看就是几天没洗漱了。
问清楚原因后,大家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受伤的是她的丈夫。车祸现场,她的弟弟也在。两个人都被疾驰而来的汽车撞飞后,她的弟弟只是受了一点擦伤。黑灯瞎火,他也看不清是什么车撞的。再看他的姐夫,脑袋已经不成形了。一阵慌张,他就往家跑了。
回到家,他把事情告诉他姐了。他姐一听,就像疯了一样跑向事发地点。可是,事发地点离她家有五六公里的路程,大半夜也没有车。等她跑到地方,她的丈夫已经不见了。几个人搜遍了周围,也没见到伤者。看着地上的血迹,他们猜想,可能被救护车拉走了。
正在她要去市里各个医院找的时候,她的姐姐一把拉住了她道:听弟弟说,脑袋已经瘪了,救过来也是植物人啊,别去了,你还这么年轻。
见她宁死也不答应,众人只能假装说:第二天早上弄个车去市里各家医院去找。
一夜无眠,她扒着窗口、哭成了泪人。
可是,第二天早上她发现,自己家的门推不开了。她知道,家里人一定是骗她的。在她苦苦哀求一天后,家里人才把门打开。出来后,她由不得大家阻拦,径直跑了出去。
由于她家距离市里几十公里路程,加上又是崎岖的小道,她也不知到走了多久。累了,就倒在路边歇会。渴了、饿了,就管人家要口吃喝。
好不容易到城里了,她又不知道在哪家医院。于是,她又一家一家医院打听。
终于,在她的坚持下,她找到了日思夜想的丈夫。听到丈夫还活着,她挂满泪水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那种笑容,真的一辈子忘不了。
她的到来,我们反倒没有一丝的高兴,心里也真为她的将来担心。
在她把家里仅有的几万存款交上之后,费用仍然不够。此时,负责催费的护士长说什么也不去催费了。没办法,医院只能先治疗再说。
看到那种场面,真的没有人愿意去催费。如果不是发生意外,相信他们即使穷困,也是非常幸福的在一起生活。而此刻重症大门内外,一个毫无意识,一个蜷缩在长椅上。如果不是科里大家轮番给她带点吃的,恐怕早就倒下了。
然而,奇迹就这么发生了:在他受伤后的一个月,居然能脱机了。转回普通病房,就意味着住院费用已经可以承受了。不光她能承受,医院也能承受了。毕竟,医疗资源是非常紧张的。
到第90多天的时候,一个更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这个伤者居然能认出他的老婆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真的流泪了。
感叹医学奇迹的同时,也见证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