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里的多个微信群,她成了那个被讨论最多的女人。盯着那一条条滚动的留言,她无力解释。她向红星新闻描述,“当时好像我就是一颗病毒。”诋毁也随之而来,“有几个人说,明明知道自己被传染了,还把病毒从武汉带回老家来。”这终于触碰到了她的底线。忍无可忍,她报了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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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女士出院后,工作人员上门随访。图据红河州委宣传部
作为云南省首例治愈出院的新冠肺炎患者,车女士现在最迫切的需求,是尽快回到工作岗位上去。
她一家七口,目前仅靠当环卫工的婆婆每月不到两千元的工资维持生计。原本在武汉江夏区某超市做售货员的她,短期内是回不去了。“再熬两个月。”她想,实在不行,打算换座城市去工作。
而在战胜疾病后满怀着同样期待的,还有更多的人。
伤心
他们说病毒是我故意带回老家的
从胸闷到出院,车女士只在云南红河州第一人民医院隔离了一个星期,成了云南省首个治愈出院的新冠肺炎患者。
她32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在30岁之前,她从没去过大城市,即便对省会昆明,她的印象也是模糊而不具体的,“仅仅是路过”。但在2018年,在亲友的携带下,她去了中部城市武汉。
一下子,她就喜欢上了武汉,“繁华,现代化。”她也喜欢上了武汉人,“直爽,不排外。”
在武汉市江夏区的一家中型超市,车女士找到了一份售货员工作。在这里,她能拿到超过5千元的月收入。超市的老板是武汉人,员工来自五湖四海。
1月16日,车女士坐高铁,从武汉回到昆明,继而又转乘动车,从昆明回了蒙自老家。1月24日早晨,她出现胸闷,伴头晕,但无气促、心悸,无咳嗽、咳痰、咽痛,测量体温,也没有发热。她想,自己是从武汉回来的,还是要去医院看一看。
很快她就被蒙自市人民医院留观。从她身上采集的样本,被送往红河州疾控中心进行新型冠状病毒核酸检测。结果显示,是阳性。
车女士觉得自己太不幸运。超市里那么多人,一道回老家的,还有她的弟弟,但偏偏就只有她被传染,“可能是我一向体弱多病。”
当晚,她被送到红河州第一人民医院感染科负压病房隔离治疗。而在村里的多个微信群,她成了那个被讨论最多的女人。盯着那一条条滚动的留言,她无力解释。她向红星新闻描述,“当时好像我就是一颗病毒。”
诋毁也随之而来,“有几个人说,明明知道自己被传染了,还把病毒从武汉带回老家来。”这终于触碰到了她的底线。忍无可忍,她报了警。
在回老家前,车女士并未听说有疫情。“我们只听说有地方在为禽流感消毒。”她强调,如果确定自己已被传染,她绝不可能把病毒带回老家去。
医院隔离病房的日子并不好过。手机上,与武汉有关的坏消息一则接着一则传来,病人接二连三地死去。她恐慌,连续两天无法入眠。她把手机关了机。
经过医生的疏导,车女士的心理才渐渐恢复正常。医生告诉她:你只是肺部有阴影,经过两天的吸收,已经差不多消失了。
吃抗病毒的药、吊抗病毒的针水,一周之后1月31日中午,她出了院。在感染诊疗楼门口,她和18名医护人员合影。
出院当日,车女士与医护人员合影。图据红河州委宣传部
她站在C位,戴着口罩,着一袭黑衣,手捧花束。居家隔离,日常监测,14天后,车女士自由了,但被建议“最好不要到人群密集的地方去”。
疑虑
毕竟还有复阳的
叶先生和他的妻子经历同样的第一个14天。因武汉有治愈出院的患者复阳,他们被要求再隔离14天。
在昆明西山区某高档小区,叶先生开了一家店。年前,他回了湖南湘中某县的老家。因盖新房,他与从武汉回来的五哥挤住在了大哥家。腊月二十七,一个姐姐过寿,这家人还摆过十几桌酒。
2月3日,叶先生的五哥被确诊患有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村委会用红纸张贴《紧急通告》,列出一份74人“亲密接触名单”。这样的名单让叶先生很尴尬,“完全抬不起头来,所有人把我的家人当瘟神。”
不过让叶先生松了一口气的是,自己的名字没有出现在《紧急通告》名单中。正月初,他和妻子驾车,一路疾驰到了昆明。他解释,到昆明时,他已跟武汉回来的五哥相处了至少14天,“已经过了潜伏期。”
叶先生的店,商住两用。尽管疫情凶猛,他仍不得不偶尔开下门,并顺便接待了零星的顾客。
2月9日,在昆明市第三人民医院,叶先生被确诊患有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昆明市西山区应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工作领导小区指挥部当即作出决定,对叶先生住所X小区的近20家铺面实施封闭。
为了疫情防控需要,叶先生的个人信息曾被一定程度披露。图据红星新闻
X小区成了昆明最早实施封闭式管理的两处住宅区之一。指挥部发布通报,提醒与叶先生接触过的市民自行居家隔离。
这份通告详细记载了叶先生住址的门牌号。“公布信息前,警方征求过我的意见,我表示同意。”叶先生说,当时监控找不到接触者,警方为了防控的需要,公布他的私人信息以提醒广大市民,自己是完全理解的。
但尽管14天后,指挥部发布第二份通告,宣布X小区解除隔离,大家的疑虑并没有消散。3月7日,红星新闻探访X小区,发现曾被封闭管理的铺面大多开了门,只有叶先生的店大门紧闭。
“我们基本没生意了,没人敢到这条街上来。”此地段旺旺汤包连锁店的负责人陈先生说,受封闭牵连,他的包子店再次开业时,走了比其他连锁店更多的准许流程。
在这里,叶先生的店被赋予某种隐晦的含义。除了陈非非包子店,其他的鞋店、服装店的老板们也认为,整条街的商户都受到了连累,“所有昆明人都知道,我们这里出了个病人。”
陈先生的生意,跟其他连锁店相比,“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他觉得,这下“我们都麻烦了”,客人会以为,“我们都是跟他有接触的”。
他跟叶先生谈不上有多少交情,但在一个地段开店,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他说,哪天叶先生回来了,“毕竟还有复阳的,我还是不太敢接触。”
安慰
她收到诋毁者的道歉信
在位于呈贡的昆明市委党校的治愈患者集中隔离观察点,叶先生预计还要隔离到本月底。
什么时候能回到X小区?能不能回X小区?就算回去了,会不会有顾客上门?对这些问题,他心里没底,“隔离后外界发生了什么,小区的居民现在又怎么看我,我一无所知。”
但叶先生的老乡们都认为,照目前公众对新换肺炎患者的接纳程度看,他在X小区的店,短期内肯定是不能开门了,“客人不可能不怕”。
在隔离期间,民警和医生对叶先生进行着密切的跟踪关注。作为一个曾经饱受非议的患者,他对这种关怀抱着十足的感恩。他说,某天他重归社会,就代表他是一个健康的人,希望同样能被宽容以待。
他告诉红星新闻,自己绝不可以失去这份工作,“上有老,下有小,老家新房还没盖完,我又是个个体户……。”
同叶先生一样,经此一疫,车女士对人情冷暖有了更深切的感知。疫情就像一面镜子,“一些平常跟我亲热的,一句问候没有,反而是哪些没怎么联络的,对我嘘寒问暖。”她收到了诋毁者道歉的短信,但她已不在乎这些非议。她现在最紧迫的需求,是尽快回到工作岗位去。
在蒙自市文澜镇十里铺乡人的老家,车女士和丈夫、两个孩子、公公婆婆以及丈夫的奶奶一家七口住在同一屋檐下。车女士的丈夫是一名建筑工,因为疫情,当地工地全部停产,他无事可做。婆婆是一名环卫工,现在,这一家四代,就靠她不到两千元的月工资维持生计。
车女士主动告诉了江夏区那家中型超市的老板,她被感染了,但她在云南得到治疗了,而且也治愈出院了。在微信语音里,老板告诉她,武汉的情况已经缓和了很多,要她把身体“好好养着”,等恢复正常了,欢迎她再回去。
车女士盼望武汉早日解封,她在那里生活了两年,还是想回去。但目前,武汉仍处于封闭,短期内是回不去了。她想再熬两个月,实在不行,打算换座城市去工作。
红星新闻记者 刘木木 发自云南